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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谷

豹爪

立春那天，陽光熾熱，風還有點硬。從曉園到溝凹的舊居轉悠，積雪泛著刺眼的銀光，在腳下磁磁作響。發現消融著的白雪上，有麻雀或灰鴿子或喜鵲的爪痕。近處墓地草叢中騰起沉重的野雞身影，驟然心悸。

有一串爪印讓人驚奇，深而堅毅，手掌般大小，且有五六個趾痕。常說雪泥鴻爪，驚鴻一瞥，這不是禽的足跡，而是獸的腳印。畜已與農民朋友惜別，列入了餐桌上的菜單。羊的蹄印沒這么渾圓，攆兔狗的沒這么大吧？突然想起了，是豹子的爪痕。

童年時，在這舊窯院經歷過一件奇事。說金錢豹昨夜來吃雞，嘎嘎的雞的哀鳴驚醒了夢中的家人。祖父摸了燒炕的鐵杈沖出去，只見雪夜月光下一道金黃的閃電，是金錢豹，扭頭瞪著兇惡的眼睛悶鼓似地吼了一聲。人獸對峙片刻，豹子華麗轉身，縮為一團，朝著崖背飛躍而上，逃走了。

祖父嚇出一身水，扔了鐵杈，軟癱在熱炕上。天亮了，窯院雪地上的爪痕，仍清晰可辨。墻根有一堆崖背上落下的黃土，掩蔽了一片白雪。

是半個多世紀前的那只金錢豹或它的后裔，在前幾天的雪夜里造訪過？是尋根，還是獵取食物？

此處土窯院已荒蕪多年，遷往原上水泥房的農人也不養雞了。想來，踩下這爪痕的尤物，在雪夜徘徊在這里的時刻，也夠悲傷的了。

抬眼是八百年的古槐，失落了盛夏蓊郁的枝葉，光禿禿的枯干像是死了。不會的，它守望著這處窯院，盡管在這片熱土上生存過的若干輩先人化作了泥土，仍記著過往的故事。

包括無聲地講給偶爾尋訪這里的后人，或陌路人。當然，也同立春的雪水一樣，與豹爪竊竊私語。

飛絮

獨自坐在園子的亭中，靜觀春陽在雪地上閃灼，小鳥喳喳叫著，依著竹枝或飛來飛去。

忽地，有一小小片飛蛾似的影子，長著若干只手臂或羽翼，飄啊飄，飄忽著，航母上的艦載機似的，滑翔降落在茶幾上的老花鏡上。在乍暖還寒的微風中，舞蹈著銀色透明的手臂或是羽翼，輕盈而歡悅地微笑著，與主人對視，相看兩不厭。

也就幾分鐘時光，又揮手告別，一個舞姿中的踮足大飛，離開了茶幾上的老花鏡。春陽耀眼，似一團白熾的火焰，射出了旋轉的直線光芒，襯著碧藍碧藍的天空，融會了小小的仙女一樣美妙的草芥的種子。

蒲公英，是蒲公英的種子，是有審美智商的玩童們喜歡吹的小傘似的蒲公英。不知生長在哪片土地上，開放過金燦燦的有黑色條紋裝飾的皇冠一樣美麗的花朵，與蜜蜂親吻過，有過甜蜜的戀愛季節。秋天來了，在蕭瑟的秋聲中漸次凋零，成就了銀色的小傘，又迎來風雪嚴寒，蟄伏著守望冬去春來。

終于，大地被春風喚醒，冰雪融化，蒲公英蘇醒了，開始乘坐風和陽光的隱身飛行器，辭別故土，奔赴生存的棲息地，作傳宗接代的新生命的旅行。哪里落腳？也許有心靈的抵達目標，也許隨風飄蕩，不知所至，吃瓜群眾一個，聽憑命途安頓。

念及故土下的先人，眷顧呼吸著的親人友人們，與晴空中飄蕩的蒲公英仙子談心，其樂無窮。離開園中亭子，信步至村外土坡上，雪水銀箔般融化，蕩開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在手機鏡頭微拍功能下，酷似放大了的天山雪水，在大漠中喂養著干涸貧困的沙粒，好不壯觀。

這當兒，發現一只像似身著婚禮白長裙的蒲公英仙女，正伏身優雅地在雪與水的岸邊渴飲，吮吸著大自然的滋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