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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5 13:01:23 來源:陽光網-陽光報
分享到季風/文字整理 邱華棟/供圖
主持人:季風(陽光報《非常對話》主編、作家)
對話嘉賓:邱華棟(中國作協副主席)
嘉賓簡介
邱華棟,1969年生于新疆昌吉市,祖籍河南西峽縣。畢業于武漢大學中文系,文學博士、研究員。
現任第十四屆全國政協常委,中國作協黨組成員、副主席、書記處書記。
著有非虛構的《北京傳》《現代小說佳作100部》,長篇小說《空城紀》《夜晚的諾言》《白晝的喘息》《正午的供詞》《花兒與黎明》《教授的黃昏》《單筒望遠鏡》等13部,中短篇小說、系列短篇小說《社區人》《時裝人》200多篇。出版有小說、電影和建筑評論集、散文隨筆集、游記、詩集等各類單行本60多種。多部作品被翻譯成日文、韓文、英文、德文、意大利文、法文和越南文出版。
作家邱華棟在座談會上和讀者們交流寫作經驗
編者按
近日,著名作家邱華棟的最新長篇歷史小說《空城紀》由譯林出版社出版,并在全國各大書店上市。此書整體背景設定在“西域”,那些被數千年來屢屢發生的戰爭和風沙毀滅、湮沒的陳跡內容,借助作家筆下的文字讓想象得到了復原。早在邱華棟的“中國屏風”系列作品之前,他就駕輕就熟地掌握了一種對話式的述史結構。《龜茲雙闕》《高昌三書》《尼雅四錦》《樓蘭五疊》《于闐六部》《敦煌七窟》,六部分猶如敞開的萬花筒,抑或一個巨大的能量場,裝載了歷史的轉軸與文明的折疊。
從張騫在公元前138年和前119年兩次出使西域起,它流經的每一個故事,都是一處重要的歷史關節,如同熨燙歷史的褶皺和層層疊壓,最終組建起一個橫亙在中原、西域間龐大而壯美、雍華而神秘的絲綢“空城”。作家的筆觸將所有的古城故事都延伸到了當代。
季風:祝賀華棟兄又一部新書出版。聽說您為寫作此書專門探訪了西域眾多古城遺址,有哪些細節或場景讓您感受深刻?您又是如何努力把這些材料轉化為引人入勝的歷史與文化視角的故事的?
邱華棟:我祖籍河南西峽,出生于新疆天山腳下的一座小城。那時我還很年少,去了位于吉木薩爾縣的一座古城廢墟,當地朋友說這就是唐代的北庭都護府遺址。我在那些殘垣斷壁中流連忘返,看著夕陽西下,成群的野鴿子騰空而起,拉長的身影引來了大戈壁的陣陣小旋風。出了廢墟,我的腳下是芨芨草,是駱駝刺。暮色降臨,北風卷地,蓬勃生長的紅柳叢逐漸幻化成守衛軍鎮的唐代士兵,發出盛世邊陲的呼嘯。
后來,我又斷斷續續造訪了很多地方,有高昌古城、交河故城、庫車克孜爾千佛洞、尼雅精絕國遺址、于闐約特干古城、米蘭遺址、樓蘭廢墟等。昆侖山以南、天山南北、祁連山邊,在塔克拉瑪干沙漠和古爾班通古特戈壁邊緣,那些人去樓空的荒蕪景象,引發了我的文學想象。漢晉文獻里關于樓蘭的記載早已斷了。可如今,人們反而對樓蘭更加神往。
十多年前,我曾和朋友到樓蘭古城的廢墟一探究竟,看到了若羌博物館里展示著羅布泊地區的文物和干尸。那趟行走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讓我直觀地觸碰到了西域大地自漢唐盛世以來所累積的歷史文化的豐富性。多年來,我收集了許多關于西域歷史地理、文化宗教、民族生活方面的書籍,得閑了就翻一翻。久而久之,這樣的閱讀在心里積淀下來,那些千百年時空里的人和事就連綴成了可以穿梭往返的世界,對我發出遙遠的召喚。這六座古城遺址規模宏大,至今仍可尋訪,它們在漢唐歷史上占據重要地位,是我選取以構建西域文學想象的緣由。
季風:大家都認為《空城紀》作為長篇小說,結構獨特而精妙,閱讀感很好。這部小說的特點,就是讀者可以首先挑選精彩的小節閱讀,有整段閱讀時間時,再認真讀全文,似乎長篇小說也可以像機器一樣組合“裝配”?
邱華棟:這就像是你要蓋一座大廈,必須要設計好整座大廈的結構。幾年前,我的老友從新疆寄來石榴,我切開來,發現這顆石榴有六個籽房,每個籽房里有很多石榴籽。我忽然來了靈感,覺得可以這樣構思一部長篇小說。長篇小說《空城紀》采取了石榴籽結構,由短篇構成中篇,再由六個中篇籽房《龜茲雙闋》《高昌三書》《尼雅四錦》《樓蘭五疊》《于闐六部》和《敦煌七窟》構成長篇。寫六座古城廢墟遺址的故事,如果再拆解開來,則又能分解成30篇以上的短篇。
確實相當于我在嘗試著“裝配”這個小說,由短篇構成中篇,再由中篇組裝成長篇小說。這是一部長篇小說,但和傳統的長篇小說又大不一樣。一般認為,長篇小說總有一個貫穿始終的人物和貫穿始終的情節故事。但我這部小說,沒有貫穿人物和故事情節,但讀完之后你會發現,小說的主人公,是六座西域的古城,或者就是西域本身,也可以說是《西域傳》的別樣寫法。
季風:您努力平衡西域及現代多元素材,看得出在這部作品上耗費的功夫不少。很多內容您用了獨立的篇章敘述,對于展現西域歷史和文化有哪些獨特的優勢?
邱華棟:我寫了這本書,也終于完成了埋藏多年的心愿。那就是為我的出生地獻上一個宏大的故事,這個故事就是中華民族是如何形成了多元一體的共同體的。
小說中所有的古城故事,都延伸到了當代,在六個部分的最后,小說主人公身臨廢墟,并發生了和這些地方的深刻聯系。在書寫小說中歷史主人公的時候,我更側重于描繪人物內心聲音的肖像,那些背景式的、脆薄的、窸窣的、噪鈍的、尖銳的聲音,讓位于鮮活的歷史人物,以此表達出他們在漢唐盛代中發出的元氣充沛的初始強音。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也是作品中要表達的主題。即使我在寫這部小說的時候遠在北京的書房,可我還是時時都在想象中,回到漢唐盛世西域大地上那些奮斗和“掘進”的人物身上,處于身臨現場的激動人心的狀態中。
季風:您將文化體驗和文化理解融入文本敘述中,面對沒有生命的器物時,如何讓它們帶著人類的感情開口講述自己的故事?
邱華棟:在《于闐六部》中,有一個篇章是《繪畫部:于闐花馬》,我以一匹馬的第一人稱自述,講述這匹馬從張騫出使西域的時候,它就已經奔走在昆侖山山麓上,并向張騫出使西域的隊伍投去了長長一瞥。它借助牧人的巖畫、僧人的壁畫、婦人的織錦、木版畫及紙本繪畫,一直在這個世界上永不停息,充滿活力。
這樣一個隱匿于有限的物質實物和難辨的文獻里的古老國度,不以交叉的視角將其喚醒是很可惜的。因此,我認為一匹美麗傳奇的花馬是最能夠擔負起書寫西域民族志的任務,這匹馬可以以隱身的姿態逃逸出歷史,并可以從正史中游離出來參與時間的跋涉。《簡牘部:流沙墜簡》也運用了同樣的方法。我讓一塊簡牘開口說話,講述自己所見證的歷史。
季風:小說中您讓歷史敘述最后回歸到當代,是如何做到了將歷史與現實的感受相結合的?
邱華棟:人在大地上短暫“借寓”,是浩渺星空中孤獨的存在。因此,在倏忽而逝的生命旅程中,人才會對歷史和記憶、時間和空間產生敬畏感。面對西域古城的廢墟,就更有了滄海桑田、云譎波詭的復雜感受。在我腦海里,公元紀年后的第一個千年,漢、魏晉、隋唐史書里的記載和眼下的廢墟交錯起來,演繹成無數場景,一個個人物,開始有了生命,有了表情,他們內心的聲音沖撞開了那些本來覆蓋于其上的風的呼嘯、沙的嗚咽,越來越響亮和清晰,于是,我為這個世界命名“空城”,就是想復原這些廢墟,緊接著,廢墟之上的人們重新來到這里,就像創世紀似的,遠古的精神依靠自己充沛的底氣矗立起來。我為那些遠古的人和事做時間刻度上的記錄,是為“空城紀”。
季風:您的寫作在虛構和非虛構之間兩極擺蕩,這種寫作方式是如何形成的?
邱華棟:當一個作家動筆寫作三四十年,他會漸漸丟掉最初催動下筆的愉快,變為履行寫作的苦役。換句話說,作家開始進入一種有意識的寫作狀態,最焦慮的問題不是尋找新鮮的寫作資源和挖掘成長的秘密,而是把自我意識到的事件、時代、狀態轉化出來。
這次探索對我個人而言是圓了一場幾十年的西域夢,我想是因為全球化的5G時代,挖掘新鮮的當下生活逐漸失去意義,但從神話傳說甚至是民俗信仰中尋求其中能夠延續至今的古老民族心靈和現實感,是最重要的。轉化成物質層面,即我認為的可以將歷史遺跡中的器物作為支點,去創造自己所理解的歷史。
季風:在《高昌三書·毯書》篇中,為何選擇兩個輪流“值班”的人格,來應對復雜的外交情境?
邱華棟:在我寫作《高昌三書·毯書》時,作為大宋供奉官出使的“我”王延德及因恐懼警惕而分裂出的王德延人格,兩兩輪流“值班”,應對摻雜著兇險的契丹勢力的宋與高昌國的復雜外交。待“我”最終平安歸來且逐漸進入人生的寂滅狀態,西域歲月遺留的沉默檔案——花毯才終于對我說話:“我盯著那氍毹花毯看,那些像是蝌蚪、飛鳥和蟲子的文字在跳躍和旋轉,最后變成了四個字:心是歸處。”
我想,這大概呼應了我在此文中想表達的意思。這使得小說語言時而磅礴大氣,時而溫婉細膩,能夠精準地傳達每個場景與每種情感的微妙變化。我竭力讓書中的詞句充滿魔力,緊緊抓住讀者的注意力,引領他們隨著文字的節奏穿梭于故事之中,不斷引發對人性、歷史與現實的深入思考。
季風:您說寫作時內心充滿了激情,這種與眾不同的創作狀態給您自己帶來了哪些優勢?
邱華棟:我在寫作時沒有別的作家那種寧靜狀態,恰恰相反,心中是萬馬奔騰的。正是這樣的激情才使我保持了創造的愿望,并持續不斷地寫下去。
季風:您此次把寫作的地域選擇在新疆那片遼闊而神秘的土地,感觸最深的是什么?
邱華棟:我感觸最深的,就是新疆是多民族文化交流交往交融之地,最能體現中華文化的五個特性,那就是延續性、統一性、包容性、創新性與和平性。
某一年,我曾在庫車的克孜爾尕哈烽燧遺址前,久久徘徊,寫下了一首詩:
克孜爾尕哈烽燧
他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已經在戈壁灘上站立了兩千年
像一個沒了頭顱的漢代士兵
依舊堅守著陣地
他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從未移動,也從來不怕黑沙暴夜晚,大風、洪水、太陽、馬匹和鳥群
以及所有時間的侵襲
這就是我寫作時不斷在我眼前出現的意象,烽燧化為站立在大地上的士兵,千百年來都在那里守衛著。而我寫了這本書,也終于完成了我埋藏多年的心愿,那就是,為我的出生地獻上一個宏大的故事。
季風:長篇小說《空城紀》的出版確實如大家說的,具有特別重要的文化意義。《龜茲雙闕》《高昌三書》《尼雅四錦》《樓蘭五疊》《于闐六部》《敦煌七窟》,六部分猶如敞開的萬花筒,細密如綢的抽絲樣敘事,豐富的史料和現實考察的現場感,遠古與當代現代社會精神的對照,石榴六瓣籽房綻裂式的藝術展現手法,立體式的描繪出自漢唐以來西域與中原文化交融的大畫卷,為理解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新的視角和契機,也為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提供了可供參考的文學力量。
邱華棟:是的,寫作40余年,我愈發體會到當代作家重任在肩,肩負著偉大文學傳統的賡續,要寫出好作品非常不易。一路堅持下來,每一個寫作者都不容易。
《空城紀》表達了對漢唐時期眾多有名或無名的人物的崇敬。文字讓他們有了生命、有了表情、有了冷暖,他們的生命被瞬間照亮,鮮活的歷史人物讓位于那些脆薄的窸窣的聲音,遠古的精神依靠自己充沛的力量得以矗立起來。某種意義上說,中國語言文學的偉大傳統,也在此實現了繼承和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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